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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謝斯維塔，還有和她一樣善良的人，他們歷經(jīng)磨難也未脫貧困，但是給了我很多的支持，正是有了他們，讓我感到俄羅斯是一個溫暖的國度。
大家好，我叫馬強。十多年來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在俄羅斯進行田野調(diào)查，以及做一些關于當代俄羅斯社會文化的研究工作。提到俄羅斯，大家可能既熟悉又陌生。說熟悉，是因為過去的一百年或者是近代以來，我們和這個國家在發(fā)展道路和意識形態(tài)上有著太多的糾葛。說陌生，是因為我們仿佛從來沒有走近過這個國家，我們對它可能只是一個感性的符號化的認識，比如說戰(zhàn)斗民族、蘇聯(lián)老大哥、喀秋莎等等。
今天我就想通過我在田野調(diào)查過程中三個房東的故事，來為大家講述蘇聯(lián)解體后，在劇烈的社會變遷之后普通俄羅斯人的生活。
2007年12月，我到了莫斯科，準備在俄羅斯進行田野調(diào)查。當時我的導師高丙中教授正在推動中國人類學的海外民族志研究，把學生派到了世界各地。
他對我們這些第一批到海外的學生有三個要求，第一是要學習和使用當?shù)氐恼Z言，第二是要住到當?shù)厝说募依铮谌菚r間要在一年以上。
當時最讓我焦慮的就是如何找到當?shù)厝说募彝ィ驗樵谀箍颇菢哟蟮某鞘校茈y找到一個家庭能接納像我這樣作為研究者的外國男人。
斯維塔：Света 燭光、光明之意。
2008年，機緣巧合下我認識了一個中國朋友，我叫他洪哥。我的第一個房東叫斯維塔，洪哥他在斯維塔家住了十年，與斯維塔情同母子，因為有了洪哥的關系，斯維塔欣然地接受了我，這樣我走進了第一個俄羅斯家庭。
斯維塔是個出生在烏克蘭鄉(xiāng)村的女性，年輕的時候非常漂亮，她中學畢業(yè)以后從烏克蘭的鄉(xiāng)村到了俄羅斯的大城市沃羅涅日。她做過售貨員，賣過冰糕，最后在州政府的車隊工作一直到退休。
她雖然這么漂亮，但是當時她的生活負擔非常重，因為要照顧生病的二哥，她一輩子沒有婚嫁。1988年是斯維塔最幸運的一年，因為那一年，經(jīng)過漫長的排隊和等待，她獲得了政府分配給她的一套兩居室住房，還有郊區(qū)一塊600平方米的土地。
在俄羅斯，這600平方米的土地叫做達恰，達恰這個詞在俄語里是贈與、給予的意思。在沙皇時代達恰是賜予貴族休閑的地方，到了蘇聯(lián)的前期它成了分配給領導干部的福利。赫魯曉夫時代，它成了普通人可以擁有的一塊土地。當時赫魯曉夫是想讓大家把這個土地用作農(nóng)用地，以解決當時的糧食危機，但后來人們都在達恰上蓋了小的別墅、木屋，這里也成為了人們的休閑地。
▲ 俄羅斯人在達恰度假
俄羅斯的勞動者有一個月的帶薪休假，他們一般把它安排在溫暖的七月到八月。這些人有的會去國外旅游，有的是去國內(nèi)的名勝地度假，但即使是沒有錢去旅游度假的窮人，也可以去自己的達恰度假。
▲ 俄羅斯老人們在去往達恰的路上
我的訪談對象中很多都說童年中最美好的經(jīng)歷，都是在達恰里度過的。
當然對于很多老人來說，達恰是他們的養(yǎng)老地。這些老人很多都是從農(nóng)村出來的，在達恰里居住，有著他們自己的鄉(xiāng)愁，甚至很多人選擇在達恰里終老。
斯維塔所在的別墅區(qū)曾經(jīng)出現(xiàn)過老人在達恰里去世，幾天以后才被發(fā)現(xiàn)。斯維塔對我說過，這些白發(fā)老人就像神的蒲公英，風輕輕一吹，便四處飄散了。
還有一批人，達恰對于他們而言是菜園，是他們的經(jīng)濟來源。斯維塔在蘇聯(lián)解體前后的經(jīng)濟危機中過得很困難，她曾經(jīng)跟我說過，打開冰箱的時候甚至沒有什么食物。她想到過挨餓，但是正是有了菜園，她可以刨點土豆，種點蔬菜，采點野果，生活還可以過得下去。
▲ 達恰是窮人的菜園
即使到了2009年，斯維塔的退休金也只有4000盧布，當時盧布和人民幣的比價大概是3：1，也就是說只有1000多人民幣，而刨除了水電費、物業(yè)費、煤氣費，她只剩下2000盧布。
這2000盧布是很難生活下去的，所以達恰出產(chǎn)的這些蔬菜水果負擔了她很多的食物支出。當然很多人也在達恰里種菜，因為他們認為達恰里的蔬菜是有機的、綠色的，他們甚至要自己腌酸黃瓜，自己釀酒，自己榨果汁，自己熬果醬。
一百年來俄羅斯經(jīng)歷了非常大的社會變遷，比如說十月革命，比如說蘇維埃時代的工業(yè)化，以及蘇聯(lián)解體后的私有化。這些社會變遷的過程中伴隨著城市化的進程，大量的農(nóng)民到了城市，他們從農(nóng)民變成了工人，變成了市民。
▲ 去往達恰度假的俄羅斯人
但是正是因為有了達恰這樣的一個空間存在，仿佛有一個逆城市化的過程，很多城里人定期或長期地從城市到鄉(xiāng)村，他們有一段時間可以逃離城市的生活，去郊區(qū)享受自然，與土地親近。
剛住到斯維塔家的時候她很悲傷，因為她的大哥朱拉剛剛?cè)ナ溃看稳ゲ藞@的時候她都跟我念叨說，去年這個時候還是朱拉幫我翻的地，今年他人就沒了。
直到有一天，是朱拉去世的第40天，從來不去教堂的斯維塔領著我去了教堂。她說，按照東正教的禮儀，人去世40天的時候是他靈魂升入天堂的時候，是最后的告別。
斯維塔跟她的二哥最為要好，她一直照顧她的二哥到去世。她的菜園里有塊地方，從來不種別的東西，只種郁金香。她本身不是一個愛花之人，但是等到鮮花盛開的時候，她一定要采下這些鮮花送給她的二哥。
她二哥的墓地在這個城市西南郊的一片松林里，墓地旁邊有一個小長凳。送花的那天我和她在這個長凳上坐了很久，她對我說，她死后也想埋到這里，也想要二哥墓前這樣的長青草。她想在墓碑上刻上中國字，這樣她的中國孩子們再去看她的時候，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她。
微拉：Вера 信仰之意
我的第二任房東叫微拉，她是斯維塔的好朋友，住在達恰區(qū)山下的村莊。微拉在上世紀的80年代末90年代初嫁到這個村子，后來生了孩子，當時城里的工廠倒閉了，她沒了工作，為了家庭的生計，微拉一家決定養(yǎng)奶牛。
她家養(yǎng)奶牛的條件非常好，門前就是一大片的草場，草場的草夏天都有半人多高，非常豐美，還有一條清澈的小河。當時微拉養(yǎng)了三頭奶牛。
養(yǎng)奶牛是非常重的體力活，用微拉的話講，她從早到晚腳不沾地，她可以一手拎著30公升的奶桶在草場上飛奔。俄羅斯的民俗學家曾經(jīng)跟我說過，其實在俄羅斯，熊并不是俄羅斯民族的象征性動物，奶牛才是，而且是女性的象征。
我測算過，微拉家的一頭奶牛，她賣牛奶賺的錢與城里的工薪階層賺的錢差不多。正是微拉養(yǎng)奶牛賺的錢，幫她渡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歲月，也幫她家里建了房子，撫養(yǎng)她的孩子長大成人。
等我到微拉家的時候，她家只剩一頭奶牛了，她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，她說這樣她退休的時候退休金會多一些。現(xiàn)在鄉(xiāng)村里很少有人去微拉家買牛奶，因為大家都去商店里買，商店里的牛奶又便宜，保質(zhì)期又長。
▲ 傳統(tǒng)俄羅斯人儲存和制作奶制品的器皿及工具
微拉的丈夫叫彼得洛維奇，是個很有趣的俄羅斯男人。彼得洛維奇是個退休的警察，在他的嘴里他自己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。他的聰明勁在于，他可以不用費什么代價就能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。比如說他想建房子，缺木材，他就到鐵路旁邊的森林里偷偷去采木頭，或者去扒鐵路路基上的石塊。他想給他家的奶牛找到最好的草料、食材，他就去偷國營農(nóng)場的甜菜，去掰他們的玉米。
聊到這的時候我注意到他從來不用“偷”這個字，而是用“拿”。他曾經(jīng)嚴格地區(qū)分過這兩個詞的概念，他說拿個人的財物據(jù)為己有才叫偷竊，而拿國家的東西給自己就叫拿，因為整個國家都是我們每個人的，每個人都有一份，而且國家那么大，我拿自己的一份，有什么了不起的。
以前我以為只是彼得洛維奇一個人這么想，但后來我發(fā)現(xiàn)我錯了。一個夏日的午后，康麥因剛剛收割完國營農(nóng)場上的一片麥子，麥秸還沒有經(jīng)過處理，我就看見這個村的農(nóng)民們從四面八方趕著馬車，開著蜂擁而來，不到半個小時，這片麥秸什么都沒有了。
彼得洛維奇跟我說過，這是他們在集體農(nóng)莊時代養(yǎng)成的可以無限攫取集體東西的一種思維慣式；還有就是在蘇聯(lián)解體后，沒有嚴格的法律約束的條件下進行了私有化，人們可以無限地攫取國家的財富。
這些漫畫就諷刺這個現(xiàn)象。而且有個規(guī)律，越有權(quán)力的人攫取國家的財富越多，所以現(xiàn)在俄羅斯的經(jīng)濟模式是一種權(quán)力和資本相結(jié)合的模式。這種模式會造成的一個結(jié)果就是大量新俄羅斯人的產(chǎn)生，這些人的人數(shù)占俄羅斯人口比例非常少，但是他們卻占據(jù)了大量的國家財富，形成了所謂的寡頭經(jīng)濟。
后來俄羅斯政府嚴厲地打擊這種寡頭經(jīng)濟，但是就在2018年，根據(jù)統(tǒng)計，1%的俄羅斯最富的人占有的國家財富達到了57%，比世界其他國家都要高。這樣的結(jié)果就造成了這種社會結(jié)構(gòu)：一小撮非常有錢的人和一大堆沒有錢的貧民。
社會學家告訴我們，這樣的社會結(jié)構(gòu)是不穩(wěn)定的，是有社會風險的。但是在我看來，最大的風險還在于，大量的俄羅斯人都像彼得洛維奇一樣，是沒有公民精神的，是沒有公共道德的，所謂這個國家處于一種道德的失范。
當然俄羅斯也在積極地尋找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，他們找到了一個藥方，就是信仰的回歸。微拉在俄語里就是信仰的意思，人如其名，微拉本身是一個非常虔誠的東正教徒。
我到微拉家的第二天正是東正教非常重要的節(jié)日，叫圣三主日。這個日子在民間是潔凈、去除污穢的意涵。那天在教堂的門口和屋子里，都要用白樺樹葉來裝扮，地上要鋪上青草，因為這個節(jié)日是非常盛大的。我記得那天的禮拜一共持續(xù)了6個小時，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兩點。
微拉的信仰是源自她的母親季娜。季娜是個非常善良的集體農(nóng)莊的莊員，她住在微拉家的時候?qū)ξ曳浅：茫刻焱砩隙家o我端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，而當彼得洛維奇每次熘熘達達地去拿東西的時候，季娜都會默默地禱告說：讓我來承受這份罪惡吧。
季娜在微拉很小的時候就偷偷地請神父給微拉的三姐妹受了洗，因為在季娜看來，沒有洗過禮的孩子很容易受到不潔力量的侵襲，這樣的孩子總會得病，他死后的靈魂也不會升入天堂，這是萬萬不能的。
后來我采訪過很多的人，很多在蘇維埃時代生活和出生的人，實際都是受過洗的。他們告訴我，即使在無神化運動最為激烈的年代，普通的俄羅斯人家庭還會有圣像角，人們遇到了難事，遇到了疾病，發(fā)生了人生大事的時候，還會向圣像祈禱。
▲ 圣像角
戈爾巴喬夫改革以后，俄羅斯人或者是當時的蘇聯(lián)人有了宗教信仰的自由。在我所在的黑土區(qū)鄉(xiāng)村，用當?shù)厝说脑捴v，教堂像雨后的蘑菇一樣紛紛長了出來。
但是教堂的重建并不等于信仰的重建，經(jīng)過了無神論教育，經(jīng)過了世俗化，現(xiàn)在很多人的宗教信仰的虔誠度已經(jīng)不如革命之前的那些俄羅斯農(nóng)民了。很多人告訴我，他們?nèi)ソ烫弥皇菫榱双@得內(nèi)心的寧靜，讓自己的心靈更輕松些。
那次禮拜的最后一個儀式，就是向神父告解。微拉藏在神父大大的袖袍之下，跟神父告解了很長時間，等到神父的袍袖張開的一剎那，我看到微拉淚流滿面，也許那個時候，平時生活的種種壓力可能就消解了吧。
娜塔莎：Наташа 美好之意
我的第三個房東叫娜塔莎，她住在離城市比較遠的鄉(xiāng)村，娜塔莎在俄語里是美好的意思。娜塔莎的丈夫瓦洛佳是一個木雕師，娜塔莎本人是個彩繪師，她在木雕上畫有俄羅斯風格的花紋。
▲ 娜塔莎夫婦的作品
娜塔莎的兒子阿列克子承父業(yè)也學習做木雕，她的女兒阿克桑娜和她學習彩繪，所以他們家里有一個小作坊。
▲ 娜塔莎的兒子阿列克
娜塔莎說過去木雕訂單多的時候，他們要幾個月都在這個作坊里勞作，所以他們從事的是關于木的藝術(shù)。俄羅斯民族起源于森林，所以木文化、森林文化是俄羅斯文化的一個典型的代表。
著名的歷史學家索洛維約夫曾經(jīng)說過，存在著俄國的“木”和西歐的“石”的對立，也就是說西歐是“石的歐洲”，而東歐是“木的歐洲”。俄羅斯人住在小木屋里，他們的生產(chǎn)和生活工具一般都是木器，即使到現(xiàn)在，每個家庭里也會保存著這樣的木勺、木碗，這是他們的傳家寶，更是他們對傳統(tǒng)的記憶。
娜塔莎一家過去是在村里的文化宮工作，教孩子們木雕和彩繪，但在集體農(nóng)莊解散以后，這個文化宮沒有了經(jīng)費，慢慢關閉了。娜塔莎夫婦也失去了工作，木雕的訂單也漸漸地減少了。因為與大機器制作的木器工藝品相比，他們手工制作的工藝品性價比不高。
為了維持生計，他們開了一家蒸汽浴室，俄語叫баня。
這個баня實際也是木文化的一個典型代表，因為它一般在一個小木屋子里，用的燃料也是木材，人們會用白樺樹的枝葉沾上熱水抽打自己，以驅(qū)除疾病。
這幾條諺語是我在她家的баня里抄錄下來的，核心的意思就是說баня是一個神奇和神圣的地方，因為在баня里清潔的不僅是自己的身體，還有自己的心靈和靈魂，只有心靈和靈魂是干凈的，那么這個人才是神圣的，這個地方才是神圣的地方。
баня的門口有樹神守衛(wèi)。
баня里頭有баня神，就是在美女旁邊的這個老爺爺，他住在баня里。很多沒有出嫁的姑娘在新年前夜都要到баня里聚會，她們可以通過鏡子看到自己未來丈夫的樣子。
所以說無論是樹神、баня神，還是算命占卜，它們并不是東正教的信仰，而是東正教來到俄羅斯之前的多神教的信仰。即使是這么古老的信仰，在民間還是一直流傳到現(xiàn)在的。
баня也是一個社會交往的空間，娜塔莎家的баня是預約制的，它不是公共浴室，一家人或一伙朋友可以預訂兩到三個小時，在這兩到三個小時之內(nèi)是不接待別人的。這個時候?qū)τ谒麄兌赃@就是一個私密的空間，他們可以在這里洗浴、喝茶、喝酒、聊天，甚至可以燒烤、唱卡拉OK。所以其實很多人家里都有淋浴，但是他們喜歡在баня里洗澡，因為這樣就可以和朋友們相聚。
當娜塔莎夫婦忙不過來的時候，我也會經(jīng)常去當服務員，來幫他們做一些事情。我也自己夾一些私貨，我經(jīng)常在баня里訪談，所以我的很多訪談對象都是光著身子的。
娜塔莎所在的村子過去有一個非常著名的集體農(nóng)莊，這個集體農(nóng)莊消失之后，村子里再也沒有更多的工作崗位給村子里的人了，所以年輕人們大多都出走去城市里打工。
娜塔莎的兩個孩子也都去了城市，阿克桑娜去了城里的吉他廠工作，她在吉他上畫俄羅斯的花紋。這個工廠在俄羅斯很有特色，在當?shù)厥敲餍瞧髽I(yè)，所以我們經(jīng)常能在電視上看到阿克桑娜拿畫圖的樣子，這個時候是娜塔莎夫婦最為驕傲的時候。
阿列克跟著一幫朋友去了沃羅涅日工作，由于他只是中學畢業(yè)，也沒有什么技術(shù)，經(jīng)濟危機來臨之后對他影響很大，就是工作半個月休息半個月，所以在這半個月中間他沒有地方去，只能回家和一幫朋友在小酒館里喝酒，無所事事。
后來阿克桑娜也離婚了，獨自撫養(yǎng)著女兒，她在城里租的是社會主義時代的集體公寓，因為她在吉他廠的收入也很微薄，很難支付她的開銷，所以說娜塔莎夫婦還要經(jīng)常去接濟她。
村里的這些年輕人從農(nóng)村走向城市，但是他們很難在城市里扎根，當他們遇到問題，遇到困難的時候，他們還是要回來，回到農(nóng)村，但是農(nóng)村已經(jīng)沒有了他們的地方，他們就重整旗鼓再去城市，所以這些年輕人就像候鳥一樣，在城市和鄉(xiāng)村之間來回遷徙。
從娜塔莎家走了以后我就回國了，后來跟她家也沒有太多的聯(lián)系，打過幾次電話，娜塔莎告訴我說她要搬走了，她在別的州找到了工作。我現(xiàn)在也不知道阿列克怎么樣，成沒成家，我也不知道阿克桑娜怎么樣，可能她的女兒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長大成人了吧。
在整個俄羅斯鄉(xiāng)村調(diào)查的過程中，我強烈地感受到了一個關鍵詞，就是自由。在蘇聯(lián)解體后，人們獲得了流動的自由，可以從城市到鄉(xiāng)村，可以從鄉(xiāng)村到城市，可以從故鄉(xiāng)到他鄉(xiāng)，也可以從祖國到國外。同時他們獲得了生計的自由，他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來經(jīng)營自己的生計。
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自由，在劇烈的社會變遷中，讓普通的俄羅斯人能挺下來，能活下去，還能把日子過得好一點。在這個過程中我看到了俄羅斯人是勤勞的、堅忍的，以及他們面對苦難的樂觀。大家都說俄羅斯民族是戰(zhàn)斗的民族，我想這些品格是戰(zhàn)斗民族的內(nèi)核。
我在這三個房東家的經(jīng)歷還讓我感受到了另外一個關鍵詞，就是傳承。無論是生活習慣，手工技藝，對土地和自然的態(tài)度，人生禮儀以及宗教信仰，都在家庭代際中間傳承。
正是因為有了傳承，讓俄羅斯的文化有了歷史感和延續(xù)性，無論社會制度怎么變遷，物質(zhì)生活怎么變化，俄羅斯人總有一種獨特的氣質(zhì)存在和延續(xù)，也許這就是他們經(jīng)常說的“俄羅斯心靈”。
當然在經(jīng)濟市場化的今天，我還在俄羅斯鄉(xiāng)村看到了一點，是衰落。年輕人大量地從農(nóng)村走向城市，村子里就是老人的世界，家家關閉著門窗，互相不往來，就連節(jié)日里一點節(jié)日氣息都沒有。
整個鄉(xiāng)村也被卷入了消費的世界，人們不再是生產(chǎn)的單元，而只是消費的單元。他們獲得東西只是從商店和市場上獲得，他們過去的那些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、手工生產(chǎn)、木業(yè)生產(chǎn)的東西都慢慢地在俄羅斯鄉(xiāng)村消逝了。
2015年的時候，我的第一個房東斯維塔去世了，她走得匆忙，我也沒來得及送別。聽洪哥講，他請微拉按照東正教的禮儀為斯維塔舉行了葬禮，在她去世后的40天也為她舉行了安魂儀式。
2016年的時候我還去俄羅斯進行了田野調(diào)查，那年的復活節(jié)我跟洪哥相約去給斯維塔掃墓。按照俄羅斯人的禮儀，人去世一年之后要在墓上立墓上碑。這個時候我想起了當年斯維塔對我說的話，我們在她的墓碑上刻上了中國字，上面寫著：親愛的媽媽，我們永遠和你在一起。
站在她的墓前我非常感慨，十年前我到俄羅斯的時候，找不到一個能接納我的俄羅斯家庭，而如今我也能以一個家庭成員的身份，按照俄羅斯的禮儀送別我的房東。
感謝斯維塔，還有和她一樣善良的人，他們歷經(jīng)磨難也未脫貧困，但是給了我很多的支持，正是有了他們，讓我感到俄羅斯是一個溫暖的國度。也感謝大家今天來聆聽我的三個房東的故事，也希望通過她們的故事，能讓大家對俄羅斯多一點點了解。
謝謝大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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